古文觀止全解全譯：書褒城驛壁(孫樵)

　　《古文觀止》是清代吳楚材、吳調(diào)侯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選定的古代散文選本。該書是清朝康熙年間選編的一部供學(xué)塾使用的文學(xué)讀本，此書是為學(xué)生編的教材，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正式鐫版印刷。以下是小編整理的古文觀止全解全譯：書褒城驛壁(孫樵)，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古文觀止全解全譯

　　書褒城驛壁

　�。厶疲輰O樵

　　【作者小傳】孫樵，字可之，又字隱之（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關(guān)東（函谷關(guān)以東）人，具體郡縣已不可知，生卒年亦不詳。唐宣宗大中九年（855）進士，授中書舍人。黃巢起義軍入長安，隨僖宗奔岐、隴，遷職方郎中。孫樵是唐代后期著名的散文家，“幼而工文”。對古代典籍“常自探討”（《孫可之集·自序》），并自稱“嘗得為文真訣于來無擇，來無擇得之于皇甫持正，皇甫持正得之于韓吏部退之”（《與王霖秀才書》）。其文語多諷刺，以奇崛見稱。有《孫可之集》。

　　【題解】這是一篇諷刺性雜文。作者借褒城驛的由雄大宏麗而變?yōu)榛氖彋埰频默F(xiàn)實，抒發(fā)了對當(dāng)時吏治敗壞的感慨。文章揭露了地方官吏怠惰貪婪，不理政務(wù)，視州縣為驛站，因而造成百姓困頓，這在晚唐有一定現(xiàn)實意義。作者認(rèn)為產(chǎn)生這一社會弊病的緣由，在于朝廷任用非人和官制不善，這亦可謂有識之見。文章首尾兩段敘事，行文簡潔；中間兩段記言，其意重在說明州縣同于驛站。議論中肯，語言辛辣，寓意深刻，是本文的主要特色。褒城，唐屬興元府，即今陜西勉縣。驛，古代遞送公文或來往官員投宿、換馬的處所。

　　褒城驛號天下第一。及得寓目，視其沼，則淺混而污；視其舟，則離敗而膠；庭除甚蕪，堂廡甚殘［1］，烏睹其所謂宏麗者？

　　訊于驛吏，則曰：“忠穆公曾牧梁州［2］，以褒城控二節(jié)度治所［3］，龍節(jié)虎旗，馳驛奔軺［4］，以去以來，轂交蹄劘［5］，由是崇侈其驛，以示雄大。蓋當(dāng)時視他驛為壯。且一歲賓至者不下數(shù)百輩，茍夕得其庇，饑得其飽，皆暮至朝去，寧有顧惜心耶？至如棹舟，則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7］；漁釣，則必枯泉汩泥盡魚而后止。至有飼馬于軒，宿隼于堂［8］，凡所以污敗室廬，糜毀器用，官小者，其下雖氣猛，可制；官大者，其下益暴橫，難禁。由是日益破碎，不與曩類。某曹八 九輩，雖以供饋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補數(shù)十百人殘暴乎［9］？”

　　語未既，有老甿笑于旁，且曰：“舉今州縣皆驛也。吾聞開元中，天下富蕃，號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糧，長子孫者不知兵。今者天下無金革之聲，而戶口日益破，疆埸無侵削之虞

　　［10］，而墾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財力日益竭，其故何哉？凡與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縣令而已，以其耳目接于民，而政令速于行也。今朝廷命官，既已輕任刺史縣令，而又促數(shù)于更易。且刺史縣令，遠(yuǎn)者三歲一更，近者一二歲再更，故州縣之政，茍有不利于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則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在縣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當(dāng)愁醉?，當(dāng)饑飽鮮，囊帛櫝金，笑與秩終�！眴韬簦≈菘h真驛耶？矧更代之隙［11］，黠吏因緣恣為奸欺，以賣州縣者乎！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財力不竭，戶口不破，墾田不寡，難哉！

　　予既揖退老甿，條其言，書于褒城驛屋壁。

　　——選自《四部叢刊》本《孫樵集》

　　褒城驛號稱全國第一，到我親眼所見，看其池水，淺濁而骯臟；看其船只，破碎而擱沉；庭院臺階十分荒蕪，堂房廊屋都很殘破，哪里看得到它所謂的宏大壯麗呢？

　　向管理驛站的官吏詢問，他們則說：“忠穆公嚴(yán)震曾擔(dān)任梁州州牧，因為褒城控制著通往兩個節(jié)度使治所的要道，各式各樣的旌節(jié)旗幟來來往往，傳遞公文的人員騎著馬，出差的官吏乘著車，或來或去，車馬往來絡(luò)繹不絕，所以擴大驛館建筑，以顯其雄偉宏大。褒城驛在當(dāng)時看上去是比其他驛站都壯觀。而且一年中到褒城驛站來歇宿的賓客不少于幾百人，他們只要夜間得到住宿，餓了能得到飽食，全都是暮來朝去，哪有顧念愛惜之心呢？至于撐船，一定要到篙折、舷破、頭碎然后停止；釣魚，一定要到水干、泥混、魚盡才肯罷休。甚至還有人在靠窗的長廊或小屋里喂馬，把驛館的中堂作為獵鷹的棲息之所，這些都是房屋污損、器物毀壞的原因。遇上職位低的官吏，其隨從雖然氣性猛烈，還可以制服；遇上職位高的官吏，其隨從則更加兇暴蠻橫，難于阻止。因此褒城驛日見破損，與以前大不相同。我們八 九人，雖然也曾在供給來往者膳食的余暇，用一小部分時間盡力修繕，但又怎能補救幾十幾百人的破壞呢？”

　　管理驛站的官吏的話還沒有講完，有個老農(nóng)在旁笑了，并說：“現(xiàn)在所有的州縣都象驛站一樣。我聽說唐玄宗開元年間，天下財物豐富，人口眾多，號稱太平，行走千里的人不用攜帶糧食，有了子孫的人還不知道兵器為何物�，F(xiàn)在天下無戰(zhàn)爭，但有戶籍的居民卻一天天減少；邊境沒有被侵占遭蠶食的憂患，但開墾的荒地日益減少。百姓生活日益窮苦，國家財力日益困難，這是什么原因呢？凡和皇帝一起治理天下的，是那些刺史縣令，他們直接了解人民的生活，因而便于貫徹政令�，F(xiàn)在政府委派官吏，既已輕率任命刺史縣令，而且又在短時內(nèi)一再更換。況且刺史縣令的任期，時間長的三年更換一次，時間短的一兩年內(nèi)更換兩次，

　　因此州縣的政務(wù)，如有不利于百姓之處，應(yīng)該可以出主意改掉那些嚴(yán)重的情況，但在任的刺史則說：‘明人我即離職，何必如此�！�在任的縣令也說：‘明日我即卸任，何必如此。’他們在愁悶的時候就喝濃烈的美酒，在饑餓的時候就吃精美的肉食，只等囊中放滿了綢緞，柜中裝足了金銀，任期結(jié)束就志得意滿地離去�！卑�！州縣難道果真是驛站嗎？況且當(dāng)新舊官員交替之時，狡猾的胥吏乘機放肆地做奸惡欺詐的事，以欺騙州縣呢！象這樣下去，而想希望百姓生活不窮苦，國家財力不困難，有戶籍的居民不減少，開墾的土地不缺乏，難�。�

　　我送走老農(nóng)之后，把他的話整理了一下，寫在褒城驛的屋壁上。

　　【注釋】

　�。�1］庭除：庭院和臺階。堂廡：中堂及堂下四周房屋。

　�。�2］忠穆公：指嚴(yán)震。嚴(yán)震在唐德宗時任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死后謚忠穆。梁州：唐山南西道屬古梁州。

　�。�3］二節(jié)度治所：一指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治所南鄭縣與（今陜西省漢中市）：一指鳳翔節(jié)度使治所天興縣（今陜西省鳳翔縣）。

　�。�4］軺（ｙáｏ搖）：古代使者所乘輕便馬車。

　�。�5］轂交蹄劘（ｍó摹）：車轂交錯，馬蹄摩擦，極言車馬之多。劘，磨擦。

　�。�6］視：比。

　�。�7］鷁（ｙì益）：水鳥，古代多以畫飾船頭。此即指船頭。

　�。�8］隼（ｚｈǔｎ準(zhǔn)）：鷹一類的猛禽，此指馴養(yǎng)的獵鷹。

　�。�9］其：豈。

　�。�10］疆埸（ｙì益）：邊境。［11］矧（ｓｈěｎ審）：況且。

　　創(chuàng)作背景

　　作者生活在晚唐，目睹國家政局江河日下，看到了封建制度不可救治的痼疾。于是借題發(fā)揮，由褒城驛破敗荒涼的景象與州、縣政局的相似，揭露當(dāng)時地方官吏不思革故圖新只求中飽私囊的腐敗情形，指出其原因是刺史、縣令任用不當(dāng)而且更易頻繁。

　　賞析

　　文章以作者親眼看到褒城驛的殘破、同驛吏談話、聽老農(nóng)說話、發(fā)抒內(nèi)心感慨和題壁為線索組織材料，把敘述、描寫、議論、抒情融為一體，寫得深刻。全文可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寫褒城驛原號天下第一，現(xiàn)已殘破荒涼。驛吏述說其原因是來往賓客對驛館沒有顧惜之心。該段寫作者的所見、所聞，可分兩個層次。從“褒城驛號天下第一”至“烏睹其所謂宏麗者”，為第一層次，寫作者的所見�！鞍�城驛號天下第一�！逼鹁渫回�，造成懸念，而接著寫的卻是一派殘破景象。作者從“沼”、“舟”、“庭除”、“堂廡”四個方面寫出了該驛的破敗荒涼景象，運思與結(jié)構(gòu)奇特，從這名實懸殊的矛盾中巧妙地提出并凸現(xiàn)了問題。第二層從“訊于驛吏”到“其能補數(shù)十百人殘暴乎”，寫作者的所聞，即寫驛吏所述驛館破敗的原因。驛吏先從褒城驛的重要地理位置以及來往的車馬人員之多追述了忠穆公嚴(yán)震擴充驛站建筑的原由�！吧w當(dāng)時視他驛為壯”一句，把褒城驛在當(dāng)時的盛狀作一交代，與開頭的“天下第一”呼應(yīng)，接著便講述所以破敗荒涼的原因：來往賓客多，而且都是“暮至朝去”，對驛站沒有一點愛惜之心�！爸寥玷�舟，則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漁釣，則必枯泉汩泥盡魚而后止。至有飼馬于軒，宿隼于堂”，所以“污敗室廬，糜毀器用”，由于‘‘官大者，其下益暴橫，難禁”，因此致使“日益破碎，不與曩類”。這些描述畫出了大小官吏對驛站恣意破壞而無所顧惜的惡劣態(tài)度，并與上文“視其沼”、“視其舟”、“庭除甚蕪”幾句相照應(yīng)。這段驛吏的話是就驛站本身如何遭受破敗而占�！敖阅褐脸�去，寧有顧惜心耶？”是造成這一后果的主要原因。

　　第二部分寫“老農(nóng)”的話，說明天下州縣盡如驛站：州縣的殘破是由于朝廷對刺史、縣令任用不當(dāng)，并且更易頻繁，人無恒心。這是在第一部分基礎(chǔ)上的生發(fā)。老農(nóng)的話的核心，是“舉今州縣皆驛也”。這句話跟第一部分首句一樣起得突兀，他把天下州縣直接跟褒城驛相比，其中蘊藏著非同凡人的見解，在突兀中顯得奇崛。于是，他先追述盛唐景象，“吾聞開元中”等句所寫的開元盛世人民富足安樂的情況，其興旺繁榮景象，猶如忠穆公時的褒城驛，所不同的只是先后次序而已。對褒城驛先寫破敗，然后再補敘往昔的繁榮；對天下州縣，先寫過去，然后寫現(xiàn)在。如今天下沒有戰(zhàn)爭，邊疆也安寧，“戶口日益破”、“墾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財力日益竭”。這些破敗凄涼景象，很像“日益破碎不與曩類”的褒城驛。由“昔”到“今”，作者用的是順敘手法，具體地畫出了晚唐日薄西山的沒落相。筆觸粗獷有力，蘊涵著對晚唐統(tǒng)治者的不滿。接著便說造成破敗的原因：一是“輕任刺史、縣令”，由于整個國家政治的腐敗，刺史、縣令選用不當(dāng)，政治素質(zhì)十分低劣；二是“又促數(shù)于更易”，先是“三歲一更”，現(xiàn)在是“一二歲再更”，更易頻繁，致使官吏不安職守。“在刺史，曰：‘我明日即去，何用如此？’在縣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于是便“當(dāng)愁醉醲，當(dāng)饑飽鮮，囊帛櫝金，笑與秩終”。更易頻繁，其實也是“輕任”的一種表現(xiàn)。因此，在上述兩個原因中以“更易”頻繁為主。刺史和縣令說的“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與第一部分中的“暮至朝去”相同，所以說“舉今州縣皆驛也”，由此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事物牢牢地膠接在一起了。何況這部分所寫的三個內(nèi)容與前一部分所寫的三個內(nèi)容十分相似，所以老農(nóng)（也是作者）就把它們進行類比，顯得十分深刻精警。這全在于類比得精當(dāng)，一個“皆”字占盡風(fēng)騷。

　　第三部分，作者慨嘆州縣之弊政更有甚者，最后歸結(jié)到題壁。這一段是作者的議論，以“嗚呼”領(lǐng)起，感慨無窮。“州縣真驛耶？”這一反詰句用得分外有力，在疑句中予以肯定，說明這是人們難于想象的，而且還有更嚴(yán)重、更可怕的，在新舊官員交替的間隙，州縣里狡猾的胥吏們借機恣意欺壓人民、出賣州縣�！叭绱�，而欲望生民不困，財力不竭，戶口不破，墾田不寡，難哉”六句，表明作者對吏治腐敗的極為深切的認(rèn)識，照此下去，一切都難以收拾、難以挽救了。這為唐王朝的沒落唱了挽歌，較之第二部分作品的深度又進了一層。

　　這篇文章之所以寫得十分深刻，還由于寫作上有其獨特之處。其一，采用以小見大的寫法，由驛站到天下州縣，引導(dǎo)讀者的認(rèn)識逐步深化。作者寫褒城驛殘破之狀和殘破的原因，不是最終目的，他是要由此引出天下州縣腐敗的現(xiàn)狀和原因�！敖阅褐脸�去”，“無有顧惜之心”，是驛館賓客和州縣官吏的相似之處，作者敏銳地把握住這個共同點，從而達(dá)到以小見大。在結(jié)構(gòu)安排上，作者從褒城驛入題，寫自己所見、所問、所聞、所感，最后歸結(jié)到題壁，仍回到褒城驛，線索十分清楚。其中，老農(nóng)不一定實有其人，這是作者假托人物為自己代言。其二，采用對比的寫法，使今昔、正反的差別十分明顯。文章開頭的“褒城驛號天下第一”的美名與作者寓目所見的殘破之象對比，引人探究原因。驛吏所述褒城驛昔日之雄大與今日之破敗又呈對比。老農(nóng)插話中開元富蕃與今日天下凋敝也呈對比。由于用了一系列對比，驛館與州縣之殘破與殘破原因就昭然若揭，從而增強了文章的批判力量。其三，行文前后呼應(yīng)而又有錯綜變化。如“沼”、“舟”、“戶口”、“墾田”、“財力”等句都注意了前后呼應(yīng)。

　　作者簡介

　　孫樵（生卒年不詳），字可之，又字隱之，關(guān)東（函谷關(guān)以東）人，唐宣宗大中九年（855年）進士，官中書舍人。黃巢起義軍人長安，曾隨僖宗奔岐隴，遷職方郎中。他的散文以奇崛見長，有《孫可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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