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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楓葉，一生牽念-短篇散文
天涯戶外群商量去桐柏看楓葉，聽到“楓葉”，我的心立刻被猛烈撞擊了一下，起身打開書柜，翻出一本學生時代的日記，一枚染了書香的楓葉，靜靜地在眼前燃燒：這片楓葉火紅火紅的，有七個小小的葉瓣組成，像一只張開的手掌，又像一把小巧玲瓏的扇子，更像鳳尾魚的大尾巴。它的邊緣有些鋸齒，紅色的莖細長細長的，根根葉脈呈輻射狀伸向葉子中心，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感覺。
這枚楓葉過了塑，精巧細膩，玲瓏剔透，好像害羞的少女，其實它承載著一個少女情竇初開時朦朦朧朧的感覺，很真很純……20年過去了，再次擎起它，發(fā)覺那紅艷艷里流動著一種成熟的美，那是經(jīng)受了風霜歷練后的浪漫色彩。
“緩緩飄落的楓葉像思念，我點燃燭火溫暖歲末的秋天……”，當我唱起這首歌，思緒已經(jīng)回到了16歲那年的春節(jié)，我踏上了去廣州的火車：我是有意在躲避，躲避家庭帶給我的不幸，也借此放松一下自己，一學期來，又學習又當家教，沒有真正休息過一天。我是大一的學生了，完全可以打起背包，實現(xiàn)我自小就有的旅游夢。
列車啟動，站臺上看多了離人淚，突然感覺好笑：離別該是一件高興的事，因為列車會把你帶到另一個環(huán)境，那個陌生的環(huán)境或許能深深刺激一下你麻木的神經(jīng)，不是說“一個人能走多遠，心就有多寬嗎？”也許自己的不快樂來自于超負荷的學習和打工，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旅游一趟，將自己的所有郁悶和勞累都打包，丟棄到另一座城市，這樣歸來后的我，就是脫胎換骨后嶄新的我，這樣想著，心里竟然抑制不住高興起來。
我提著不大的背包，往硬座車廂里擠去。人滿為患啊，打工者居多，他們很隨意地就地一坐，大包小包把過道也填滿了，我估計這時放只老鼠，都很難從縫隙里鉆過去。好在我天生不算膽怯，一步一句很有禮貌的歉語，半個小時后竟然擠到了車廂中段，看前面依然是黑壓壓的人群，算了，停止前進，春節(jié)的票太難買了——是“站票”就站著吧！可是，即便站也不能挺直了身子，腳底沒有落腳處，只能“金雞獨立”；因為個子瘦小，和周圍站著的人一比，我就成了井底之蛙，只能坐井觀天了。最受不了的是周圍的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怪味兒實在讓人暈厥。沒過多久，腿就發(fā)麻了，頭暈沉沉的，但絕對不用擔心會倒下去——周圍人的身體就是支撐。擠吧，哼，索性身子放輕松，靠在誰身上才不管呢！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騷動了一陣，有人擠過來，站在我面前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嘆口氣停下來。這時，我的頭就在他脖子下面，我甚至不用抬眼，就看到他深藍色的西服，灰色的羊毛衫，雪白的襯衣領(lǐng)子，領(lǐng)口處那個蠕動的喉結(jié)，我靜下心來，聽到的不是我的心跳聲，而是他的——堅定有力節(jié)奏感很強，還有他的鼻息，仿佛就噴在我的頭發(fā)上，離得太近，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皂香味兒，溫和不張揚的氣息……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和一個人貼得這么近。我抬頭，恰好他低頭，目光相撞的一剎，我驚呆了，那是一張俊朗的臉：兩道劍眉像用炭筆畫上去的，很立體的，猶如兩叢茂密的小樹林。眼睛黑亮，就像玻璃般透明，雙眼皮，太讓人羨慕了，我是單眼皮�。『臀乙粯邮歉吒叩谋橇�。唇角的輪廓線分明，頭發(fā)竟然有些微卷，但絕對是天生的卷曲。見我看他，他唇角上揚，微微一笑，我慌亂地躲避他的目光，心卻砰砰亂跳開了：不是吧？怎么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一向是只知道學習的，是那種不開竅的有點自卑的女生��！會是一見鐘情？呸呸，不害臊，我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起來……
也許是這么緊挨著站太無聊，他突然開口跟我說話：“放假了？”“嗯！”“我回湖南，你去哪里？”“我，去廣州！”“探親吧！”“呵呵！”就這么打開了話匣子。談話中得知他是武漢華中理工學院的，再過幾個月就畢業(yè)了。學理的男孩子我最佩服，話題自然轉(zhuǎn)到學業(yè)上，轉(zhuǎn)到文學上……
真不敢相信他是學理科的，竟然懂那么多文學知識，幸而在文學方面我還不算弱，他驚嘆我的語言表達能力和知識面的寬廣。夜已經(jīng)很深了，列車上的人東倒西歪，站著的人不知何時都蹲坐到了地上，我和他還是面對面站著，他輕輕問：“困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笑了：“傻丫頭，知道你也快撐不住了�！鄙笛绢^，多么熟悉又遙遠的稱呼，父親在世時也這么叫過我，可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他驚訝了：“怎么了？”“沒有，進灰塵了……”“哈哈，傻丫頭，說謊都不會，這車里有灰塵？”我一下子臉紅了，幸好車里的燈光微弱，他應(yīng)該沒看到我的窘迫。
正在這時，列車停了，岳陽站到了。旁邊座位上的一個人起身，對我說：“我到站了，你坐我的位置吧！”我欣喜若狂，千恩萬謝坐下來才知道坐著是件幸福的事，我往里面擠了擠，騰出十來公分的距離，示意他坐下來，他說不累，自己到長沙就下車了，“怎么不累！快坐！”我都奇怪自己的語氣怎么像下命令，他愣了一下，大約是怕我生氣，就挨著我坐下來。這時夜已深，整個車廂里已經(jīng)聽得到打呼嚕聲了，他說：“你困了，我把肩膀借給你用，睡一會兒�！闭f實話真的很困，他的目光是真誠的，就不推辭了——“謝謝你！”依著他的左肩，應(yīng)該說是心臟跳動的地方，我似乎感覺到那是養(yǎng)父在我雨天割傷了腳抱我回家時的心跳聲，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丫頭，我到站了！”耳邊輕輕的聲音，我從睡夢里睜開眼，哎呀，竟在他的肩頭睡了幾個小時，而他應(yīng)該是沒睡，眼睛里有血絲，我很歉疚：“真對不起，睡得太貪了�！薄拔矣袀�妹妹，跟你差不多。一個人出門，多留意點兒。后會有期！”臨下車，他問了我學校的地址�？粗谋秤跋г谡九_，心里竟有些不舍。
旅途因為有了陌生人的關(guān)心，竟也如此美妙。在廣州黃埔軍校及周圍景點玩了幾天，就回來了。新學期開學不久，收到了一封信，一看落款，知道是他，他竟有著這么美好的名字——蘇月明。我也欣喜地回了信……信中互相鼓勵，訴說喜怒哀樂，他對我的鼓勵成了那段灰色日子里最亮麗的光彩，我?guī)缀鯘u漸走出了陰影，變得開朗起來，只有我清楚，是他改變了我。時間久了，對他竟生出一些依賴，他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雖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卻始終保持一種默契：交往無關(guān)愛情！
畢業(yè)后他分配到北京航天某部工作了，真替他高興。最高興的是，他邀請我去北京香山公園看楓葉。
那年的深秋，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季節(jié)。以至于后來的二十年里，都不曾有過“悲秋”的感覺。
來接站的他，一身西裝，依舊是白襯衣，，比兩年前更帥了。安頓下來，吃飽喝足后，就到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相約第二天去香山公園看楓葉。
香山公園是一座著名的具有皇家園林特色的大型山林公園，園內(nèi)文物古跡豐富珍貴，亭臺樓閣似星辰散布山林之間，位于北京西北郊小西山山脈東麓，距城20公里。
那天，陽光燦爛，金風送爽，來賞楓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們一起登上香山的最高峰——香爐峰，向南遠眺，只見漫山紅遍，層林盡染，好像一塊巨幅紅色地毯自腳下向南鋪展開去，“飛焰欲橫天”��！艷陽下，片片紅葉泛著熱烈的光澤；秋風中，漫山紅云颯颯作響，仿佛在絮絮低語；空氣里，花草樹木散發(fā)出陣陣清香。他看楓葉的眼睛亮亮的，年輕的睫毛因為激動微微輕顫，他遙望著遠方，像自言自語又像對我說：“我喜歡楓葉的色彩，像烈焰，凝聚著激情，升騰著自信。”我說：“楓葉的色彩，是飽經(jīng)風霜后才形成了這鮮紅的高度�！�
他笑看著我說：“好有深度啊！在楓葉落下之前就接住楓葉的人會得到幸運。而能親眼目睹楓葉成千成百落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許下一個心愿，在將來的某一天就會悄悄實現(xiàn)……”我趕緊走進“紅霞”中，伸出雙手去接那飄落的楓葉，楓葉伴著秋風旋轉(zhuǎn)著身體，劃出最美的弧線，然后輕盈地飄舞，我歡笑著追逐它們，竟然一片都沒接到……看我失落的樣子，他笑了：“傻丫頭，越是拼命追求的東西，越是不易得到。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一陣秋風拂過我的發(fā)梢，一片楓葉隨風飛舞，似一只疲憊的蝴蝶，緩緩盤旋，親吻過我的鼻尖，斜落在我倆并著的肩上，我依稀聽到楓葉偷笑的聲音。他趕緊抓住這枚葉子，對著太陽舉起來：紅得鮮亮，紅得透明。那是一塵不染明鏡般的赤子心，訴說著一種赤誠。
“玉兒，知道我為什么邀請你來看楓葉嗎？”
“你知道我愛旅游唄！”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他竟單刀直入了。
“��？……”我一下措手不及，我想我的臉比楓葉還紅。
“這也沒什么��！世間哪個少年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你是聰明的丫頭，應(yīng)該知道我們的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因素……”
“哦……”其實我也想過，我雖然喜歡他，但若想走到一起，確實有很多難以逾越的“溝坎”……
“你還有一年就畢業(yè)了，將來想干什么工作？”
“我希望將來能成為一個作家……”我想：沒什么傷心的，有這么個哥哥也不錯，何必自尋煩惱？如釋重負后，談話輕松多了……
我們漫步在紅楓林中，葉紅似火，在燃燒著，在躍動著，在旋舞著，一棵棵楓樹儼然就是一團團火焰，仿佛是把全部的生命力都燃燒起來，明亮得簡直有些刺眼了。走近細看，每一片葉子都有自己的美：有的葉尖稍彎，好像低頭訴說著什么；有的整片葉子都卷起來了，好像怕冷而蜷縮在那里；有的兩側(cè)微曲，好像雙手合十祈禱著什么，更有的整片葉子都舒展開了，好像享受這習習涼風。
放眼四望，香山的紅葉除了深沉透徹之外，還另有一種飄逸的美。風過處，楓葉如天女散花般飄落，像一條火紅的裙子舞動在山間，讓人感受到西班牙女郎的熱情和浪漫，我們被楓葉這種像火一樣的浪漫吸引了。期待著，從這份浪漫中追尋美好，憧憬著，在驚嘆的目光中閃爍輝煌。
從香山歸來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打開信箋，里面夾著一枚楓葉，幾行題字：
“歲月磨礪，寒霜侵襲，從容如磐，積淀著生命成熟的色彩。愿你如楓，即便凋落得再悲傷，也要學會用浪漫溫暖心靈。”
我笑了，其實我懂他的用意：用一顆希望的心迎接明天，用一種優(yōu)雅的態(tài)度浪漫地生活。我將這枚楓葉夾在一本日記中，珍藏起一段純真的感情，在每個楓葉燃燒的季節(jié)，拿出這枚葉子細細端詳，默默品味，竟然發(fā)現(xiàn)：這枚楓葉已深植于心，成為一支火炬指引著我，去走未來的路。我和他已失去了聯(lián)系，也沒有刻意去尋他，天涯海角，也許非常遙遠，但遙遠不是距離，一枚楓葉，從枝頭墜落到地上，是一瞬也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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