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桃花落散文

　　很遠處看到的寺廟，小的如一蓬草，隨意地長在山腳。

　　走近了，卻也是高檐闊頂。玻璃窗上掛著幾粒干枯的花瓣，風一吹，簌簌地動。一匹陽光安靜的垂在墻上。墻壁上的花卉圖案鮮亮著，美麗而寂寞。丁香枝一點一點從墻角往上探，剛剛夠到屋檐。枝上幾粒蕾，小小的，還沒有鼓起來，正在猶豫著等誰。人來了，它才下決心綻開呢。這一定是有緣的人了，幸福的人了。一叢紅芍藥也剛剛打了花苞，正卯足了勁往肥里長。

　　山里土生土長的白楊樹，都已經(jīng)撒開了葉子，嫩黃得綠起來。這種顏色柔美的像嬰兒的眼神，清澈稚嫩。杏花已經(jīng)開滿了山谷，花開了又謝，紅暈漸漸褪去。桃花剛剛接了茬，美得絢爛啊。這是農(nóng)歷的四月天，山外的桃花早已經(jīng)謝了。而在這里，山盡頭，云深處，繁花始開。

　　路邊有一棵白楊齊根折了，倒伏在地上悲傷地躺著。一場大風猛烈地吹來，它在風里沒有站穩(wěn)，踝骨咔嚓嚓骨折了。樹茬口白森森的，滲出了樹的汁液。它也一定是疼啊。滿樹的樹葉兒已經(jīng)蜷縮了，蔫蔫的枯萎了。

　　它沒有站穩(wěn)，不是它的錯。風推著它打了個趔趄，骨折了。可是風醉了，被滿山的花香熏醉了。風是酒后飆車的肇事者。風的意志不夠堅定，無法抵御花開的美，煙柳的美。風不僅醉了，還在嘔吐——樹枝上掛著的紅紅綠綠的破爛塑料袋，是風吐出來的，簡直大煞風景。

　　倒下去的樹上，落著凋謝的花瓣——用落花來代表你的憂傷吧！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樣呢。我會原諒你的不夠堅強。人有人的命，樹有樹的命。所有的花草樹木都在趕往人間四月天，趕往這個最美的季節(jié)。而你，卻止步在路上，不能抵達花開的季節(jié)了。

　　但凡是一棵樹，都是一心一意要活得枝繁葉茂的�？墒巧�活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半山坡上有十幾棵粗壯的白楊——有多粗呢？碗口粗吧，可是海碗的碗口。這么壯實的樹卻一棵棵的都死了。樹桿干裂，樹枝枯落，枝椏死寂。一身的青春美景都成了往事�；盍诉@么多年，活著活著卻干枯了。干枯就是死亡，真實的閃著灰白的光。

　　這些枯死的大樹，皆因為站得太高了。山里缺水，高處不勝旱。風刮著，太陽曬著，雨水又留不住，大樹渴死了。倒是地勢低洼里的樹，活得滋潤光鮮。低處可以聚水，避風，可以活得長壽�？梢�，站得高了不一定好�；畹降吞�，自有低處的境界。

　　莊子老人家說，樹木長得毫無用處其實是一種大用處。你想啊，一棵樹如果長得彎彎曲曲的，毫無用處，它就會一直活著�；钌锨�年，它就成了樹王，供人們膜拜成了大用處。所以，長得丑些，站到低處，也是一種哲學。

　　走進桃花深處，滿頭的發(fā)絲里落滿花瓣。衣領里也是，舉手袖口里也是，簡直花香盈袖了。一朵花盛開是幸福的事，一樹花盛開是隆重的事。這粉得透明的花瓣，美得可以壓彎枝頭的。每被風摘走一朵，我心里就輕顫一下。這美麗的花瓣雨啊。落去的兀自落去，盛開的依舊盛開。一朵擠著一朵的開，一朵挨著一朵的紅。心無旁騖，落去一朵就一定要拆開兩朵，所以花事才有了禪意。桃樹確實長得很難看，樹皮干皴黯淡，但是桃花多么美啊。這花朵，是樹的心，它不把心拿出來，我們怎么會知道它的美。

　　阿姨遠遠地過來。她的鞋跟踩在碎石子上，喀喀喀地響。她招手喊著——這邊的一棵桃樹花開得格外紅啊，你過來看。我絆絆磕磕跑過去，披著一頭一身的花瓣，好像披著一件粉紅羽毛的輕柔衣衫，舍不得抖去。

　　這樹桃花果然是紅得格外絢麗�；ǘ涞淖藨B(tài)用“怒放”這個詞簡直太合適了。我終于忍著，沒有伸手去摘一枝來。不然，我早就按捺不住了。我看見美好的花，總是要偷幾朵才好，一直都是這樣的，對美毫無抵抗力。

　　山里的花，原來是漸次綻開的啊。杏花尚未開敗，桃花卻開了。越往山深處走，花開得越慢，層次遞進的開。這是山的哲學。一下都開完了，傻不傻啊。美的東西，要一點一點化開才好。

　　阿姨舉著相機，讓我把臉從一枝繁花中探出。她說，這張照片叫“人面桃花相映紅”啦！多么妥貼，原來你這紅臉蛋是拿來和桃花相比的啊。我笑笑，當然了，誰說不是了。阿姨想給我拍很多照片，結果找來找去，都不滿意，最后放棄了。她說，什么花呀，一點都沒有你紅。嘻，我不是高原紅的臉啦，是桃花紅啊。阿姨大笑。

　　去年寺門口黃玫瑰開的時候，我就在絢爛的花叢里留影。那些天我的病剛剛好，臉色還發(fā)黃，腿子還發(fā)軟。背景的黃玫瑰卻肥朵朵的一片燦爛。我為照片取名為“人比黃花瘦”。今年，當然人面桃花啦。拿古人的話說就是：嘻，妙哉！

　　我和阿姨在桃花林里一樹一樹的看花，一枝也不錯過。這樹花稍稍的白，那樹花卻緋紅�？戳撕芫茫瑐z人累得脖子發(fā)酸。阿姨進屋煮茶。釅釅的紅茶，調(diào)一撮白鹽。喝一口，醇濃的香。

　　我們坐在寺前的臺階上，喝清茶，散淡地看陽光從房頂慢慢移到丁香樹上，再移到一叢沒有花蕾的牡丹叢里。風吹來，牡丹葉子輕輕拍了拍綠色的巴掌。茶杯里飄進桃花瓣，一瓣，兩瓣，茶水清雅起來。山谷里的寂靜是巨大的。一只蜜蜂迎風流淚，幾葉蝴蝶飄來飄去。

　　路邊的石頭縫里，擠出幾叢細小的野草，舉著幾牙金黃的花朵，嫩嫩的，風里也是搖曳生姿。我認識這些黃色的小花，土名叫老鴰嘴兒。也知道它的味道，甜甜的，蜜蜜的。我小時候沒少吃它。很想去摘下那串花朵，放在舌尖，細細的咀嚼一番。但是還是忍住了。

　　這串小黃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擠出石頭縫，喝一滴露水，接一點潮氣才開成現(xiàn)在的模樣。它可不是為了進我的牙縫，而是為了趕到美麗的山谷里，開一回花，等一回有緣看它的人。小黃花的地址年年不變，它是想把一縷清芬送進一個人的心里，不是我的牙齒里。

　　山谷里明媚的陽光，多么溫暖的時光啊。陽光落在花朵里，菩薩打坐誦經(jīng)。陽光落在樹梢上，佛陀大慈大悲。一拜一叩首的虔誠里，佛的世間安靜清涼。山谷里偶爾的一滴鳥鳴，遠處村莊里幾聲犬吠，橫渡一汪水的螞蟻，還有比黃花瘦的我，都是佛的眾生。佛光照亮眾生，眾生平等。

　　山風又吹來，桃花紛紛飄落。粉紅的花瓣雨，紛紛揚揚地灑在山谷里。山里的花，你看不看都沒有關系，那是樹木在遲來的春天里開口念誦經(jīng)文，那花瓣就是樹吐出的字字句句。

　　風裹挾著花瓣飛啊飛的，桃花落了，梨花卻要開了�！缎慕�(jīng)》念過，《大悲咒》又開始念了。風吹著花瓣飛揚翻卷，那是經(jīng)文在一遍遍的重復。一山的樹，參禪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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