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guān)推薦
大崗笛聲
大崗笛聲
武漢市黃陂區(qū)第三中學(xué) 高深貴
七八歲,我就和村里人一起上大崗乘涼過夜。
一個草包,上面墊一床破蔑席子,蓋一床被面。被面紅紅的,棉布紅底白花,似乎是牡丹花,我已記不清了,反正蠻紅。那是媽媽結(jié)婚的嫁妝,春秋和冬天作被面,夏天拆洗一下,就成了我六月天在大崗乘涼的專用品了。
別的小孩有竹床,有大人在山崗上,于是他們就在崗南風(fēng)頭上,如果我和他們在一起,在床中間,熱,蚊子多,豺狗最愛咬撈人群重點保護(hù)的小孩,特不安全。于是我為了涼快,也為了安全,就往往離開他們,在崗北崗中的高高的石頭上,或在崗東的懸崖邊上。那里涼快,多風(fēng),少蚊子,盡管下面是懸崖危險,但卻可以放心,沒有豺狗從那邊襲擊。只防止這一面。于是,每天夜晚我和大哥就把門板子抬上來,在崗東邊的懸崖上,一頭架在高高凸起的巖石上,另一頭也架在不太高的凸起的懸崖石頭上,我小心地躺在窄窄的門板上,將被面蓋在身上,將頭蓋住,特別是蓋住咽喉,并用一手捂住下巴,護(hù)著咽喉;另一手則放在緊靠身體的堅實的柏木棒上。
遠(yuǎn)處,竹床上的人們說著笑著,較多都是玩笑話,“流氓話”,沒有電視,沒有空調(diào),也沒有電扇,唯一娛樂就是崗上乘涼。我獨在這懸崖邊,常感寂寞,就放開思路去遐想,有了美麗的故事,有了走出這個山鄉(xiāng)到山那邊看看的愿望。
笛聲響起來,那是大父在向著崗東河那邊沖門崗,向著他的心上人,傾訴著他的愛慕和思念,或許還有更多。笛聲悠揚宛轉(zhuǎn),時而嘹亮激昂,豪情滿懷,時而宛轉(zhuǎn)低回,柔腸百轉(zhuǎn),如泣如訴。
那邊沖門崗有個姑娘叫淑平,曾到三爺家和大父相親,我記得那是一個在那時梳稀罕的解放頭的美麗姑娘。我似乎只見過她一次,早晨起床,她在大父家門口對著方鏡子梳頭,側(cè)仰著臉,那一頭黑發(fā)流動著,充滿了女性的美麗柔宛。聽大人們說,那次大父把她留在家里,同了房,三天在房里沒出來,他家里人把他接走,就再沒有來過。從此,大父的笛聲里就多了些讓我們睡不著覺的東西。
大崗除了南面,東、北、西三面,遠(yuǎn)處都是連綿的高高的群山,山這邊除了黑黑的山石,白白的粗沙,就是青青的樹林,高高的群山里回蕩著悠揚的笛聲,使這夜變得更加深沉豐富,讓人遐思。
崗東、崗南各處高崗上乘涼的地方,也往往響起悠揚的笛聲應(yīng)和,往往大父的笛聲歇了,他們才吹。
后來,大父還是結(jié)了婚了,和一個瘦瘦的高個子漂亮女子結(jié)了婚,大父28歲,姑娘19歲,大父很珍惜姑娘,姑娘卻似乎對他不滿意。大父的笛子總掛在黑黝的堂屋的墻上,再很少吹過,特別是再沒在崗上吹過。我漸漸長大,非常懷念大父在大崗上的笛聲。
不知是什么原因,一段時間人們大都放棄了在南頭崗上乘涼,而都到村北大堰埂上乘涼,可能是天干太久,大崗上太熱太干,蚊子也多。這晚,崗上只有我,再就是我的聾奶奶和村里的瞎子王大婆。
半夜,河?xùn)|的沖門崗前的大隊豬場突然傳來豬娃的慘叫聲,隨即響起人們轟趕豺狗的“舍嗬——”吼叫聲,我和王大婆立即起來,把奶奶推醒。月色朦朧,蟲兒在歌唱,吼叫聲很快歸于平靜。我們?nèi)齻人在崗頂猶豫著,不知怎辦。下崗怕蛇,怕豺狗在暗處突襲,豺狗可是最愛在陰暗處突襲,在這空曠光禿的高崗上還安全些。奶奶拉攏我,用破席子圍住我,保護(hù)住我的頸脖,就這樣靜靜地等待天亮。
就在我們終于耐不住疲倦,準(zhǔn)備打開席子再睡一覺時,從北邊傳來吼喊聲,眼瞎卻耳尖的王大婆馬上聽出了眉目:“桂花被豺狗撈走了”一會兒熱鬧聲就又到了村南頭秉伯家了。爸爸也從村中走上來找我們,并證實了這個消息:村人們在大堰埂上乘涼過夜,青壯年男人都在埂子兩頭睡,小孩婦女在中間睡。秉伯高高大大的個子,曾和我爸爸合力用沖擔(dān)殺了一條豺狗的,因為帶著孩子,也靠里一點睡,因為不放心,把桂花姐的一雙腳放在腋窩里。半夜秉伯突然感到一陣迷糊,一種壓迫,接著感到腋窩里的桂花姐腳一動就不見了,他想起來,卻渾身軟綿不能動,只是含糊地發(fā)出低低的呼喊:“豺狗!”,旁邊的青年運叔一驚而起,就看到火光一閃,草龍火把一抖,桂花姐被豺狗拖著下了堰埂子,把火龍搓翻了,狗子因為無人帶頭,欲追而不敢,沖前二步,又后退半步。“舍嗬——”,運叔大喝一聲,奮力大步追上。狗見人上,立即抖擻精神,追上豺狗,狂喊亂叫,對著豺狗的屁股、腰、頭亂撕亂咬,豺狗叼著桂花姐拖著跑,無法還擊,企圖拖走,但拖不動,正準(zhǔn)備換個姿勢調(diào)個口,一看追來的那個矮墩墩的小伙子好厲害,只好放下桂花姐跑了。
“虧了沒調(diào)口,調(diào)了就完了!睆牟筷犧D(zhuǎn)業(yè)回的軍醫(yī)小趙說。他的醫(yī)術(shù)非常高,我們這里的人都很相信他,尊敬他,親近他。他給桂花姐先洗清了傷口,做了縫合手術(shù)。桂花姐的脖子上、襯衣上到處是鮮紅的血。她就那么坐著。她的母親彭大媽還在恨恨地咒罵著桂花姐,一副不屑的態(tài)度,秉伯一臉關(guān)切,一臉憐愛地看著桂花姐,很有些后悔,又很有些如釋重負(fù)。村里人們圍著慰問著、議論著。
桂花姐后來好了,再沒讀書,砍柴做活,很能干的,似乎十五六歲就嫁到武湖去了。
這以后,我每天晚上還是照常到大崗上乘涼過夜,不論是有幾個人。當(dāng)然,我一個人是不敢在崗上的。但有幾次,半夜或凌晨三四點鐘,大人們開夜工去了,上面還是只留下我一個小孩,睡到太陽出來曬得軟軟的,暖暖的,舒服極了,又難受極了。
在那個懸崖邊上,架著門板,我從一個小孩睡到長成大人,考學(xué)外出,走上工作崗位。
那時候,山上的豺狗是很多的,到處都有孩子被豺狗吃了的慘事,甚至大人被豺狗拖走咬傷、咬死,可我的父母卻依然不阻止我在崗上度過了十來年的夏天,而且看起來是那么放心。我真的有些不明白;蛟S是他們有些迷信,認(rèn)為我屬虎,是萬獸之王,豺狗怕虎;或許是他們給我算過命,命里無兇險,有福德星保佑。豺狗不會亂傷;或許是知道我的紅被面,我的柏樹棍,我的不在人叢中,單獨在懸崖邊,能自我保護(hù),豺狗不感興趣;父親常說:“蛇不亂咬,虎不亂傷!闭J(rèn)為人是有命數(shù)的,命中有災(zāi)必有災(zāi),命中無兇,即使逢兇也化吉。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父親和母親絕對是愛我的,甚至是偏愛我的。他們對家庭,對孩子是很負(fù)責(zé)的。
在那個有豺狗、毒蛇、蚊蠅的兇險的山崗上,也有著燦爛的星星,深遠(yuǎn)的夜空,清涼的山風(fēng),特別是有悠揚的笛聲和熱情的歌聲,以及無盡的遐思聯(lián)想。
我長大了,離開了那個山崗,但我非常懷念在崗上的日子。
后來,我在夏天又到崗上睡了兩夜,卻睡不下去了。
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父親年邁,很有些不放心。
“有豺狗嗎?”我還是很關(guān)心。
“有,很少,野豬多!
“那不怕!
“路上過細(xì),怕蛇;樹長起來了,草也厚了,山崗上再不是光禿禿的了,沒有風(fēng),蚊蟲又多……”父親嘮叨著。
我還是快步地跑到崗上,果然,很少有空地白地。蟬兒還在唱,蟲兒還在叫,蚊子也嗡嗡;崗東懸崖邊上的凸起的石頭已不知被誰炸了,還是劈了。我只好準(zhǔn)備在崗中的特高些的石上架上躺椅?墒纤闹芸p隙里都已長了毛楂樹和荊棘。我只好又走到崗北高崗白沙上,那里四周原來光禿禿的,一律的白沙黑石,沒土,又在風(fēng)頭上,長不起樹和草來,總算在那可以放心地放下椅子。崗東村后竹林里棲滿鳥雀,時時鳴叫,崗北邊的山溝里一片模糊昏黑,聽得見鳥雀在樹中飛撲的聲音,小獸在沙地上落葉上走動的聲音。
崗上,除了我,再沒有別人,除了樹,就是龐大的石頭。遠(yuǎn)處的下灣、胡灣、趙灣、朱灣、沖門崗,過去乘涼的地方都寂然無聲。只有村里電視武打劇里的打斗聲,還有偶爾有打麻將的爭論聲,村里除了幾個老人,看不見一個青年人,青年人都涌向了城市。
科技發(fā)達(dá)了,人們都把眼光集中到電視里去了,再沒有對自然的深切體驗了。
重上大崗,我沒有找到我企圖找到的美好回憶,但我還是看到了自然界從創(chuàng)傷中康復(fù)的奇跡。
不再吹笛子的大父和娘娘養(yǎng)了一女二兒,都已長大成人,女兒嫁了一個汽車修理師,女兒自己也成為一個酒店優(yōu)秀的管理者。大兒到部隊當(dāng)了兩年兵,學(xué)得一手開汽車的技術(shù),回來找到了收入不菲的工作。二兒跟著大女婿學(xué)汽車修理,跟大兒學(xué)開車,現(xiàn)在混得很不錯,
大崗上荊棘叢生,大崗上松柏杉成林;上大崗的路上常常使人擔(dān)心有蛇;睡大崗,沒有風(fēng),好多毒蚊;大崗上沒有了笛聲和歌聲,大崗下的村莊里沒有青壯年,也沒有小孩,只有幾個衰老不再年輕的年輕人。
重上大崗,大崗的夜晚已是另一番風(fēng)景。
2004年8月5日于蔡店
【大崗笛聲】相關(guān)文章:
笛聲的作文10-15
笛聲悠悠05-01
江南的笛聲作文04-12
悠悠笛聲作文03-07
笛聲作文初二04-27
殘笛聲中的別離作文05-01
汽車鳴笛聲定位算法研究及系統(tǒng)實現(xiàn)05-02
笛聲悠揚-六年級-記敘文04-28